从悲观主义者心中开出的花朵

小时候看《泰坦尼克号》,除了杰克和露丝在车里的亲热镜头让我尴尬之外(当时是和老妈一起看的),其他的就只记得那些震撼的沉船情节了。所以在我印象里,这是一部灾难片,而不是爱情片,因为我完全记不起这两个人的爱情是如何发生的了。当然,那个时候太小,自然也不知道爱情为何物。

15年之后,27岁的我坐在电影院里重新看了这部电影。时间改变了我。这一次,我竟为他们的爱情流下了眼泪。我看到了不一样的杰克和露丝。露丝竟然是个深度抑郁症患者,尽管她是一个被珠宝、华服、名画所包围的富家女,却看不到被母亲安排的人生有何意义。她内心对生命的厌倦,像暗黑的海藻紧紧裹住她,让她窒息,终于要到了从史上最豪华的超级油轮上跳海的地步。

然而就是这样不顾一切要奔向死亡的少女,最后却活到了皱纹爬满脸颊的九十岁。杰克在沉没之前对她说的话:“答应我,你一定要活下去”,并不只是指这次海难,更是指,她要克服对生命的厌倦,无论遇到什么,都好好活下去。他懂她。

露丝一定能活下去,只要死神不主动夺走她的命,她可以活到哪怕两百九十岁,都不再自杀。因为在她那曾经寸草不生的荒漠里,开出了一朵温柔的花,这朵花的名字叫“爱”。

“爱”是什么,对每个人都不一样。而我却知道,对于露丝来说,这爱是什么。她本是个有生命力的年轻人,热情、坚强、奔放,却像笼中鸟一样被豢养,她悲伤、愤怒,以为自己无能无力了,直到被杰克“看见”。

卡梅隆偏爱“see”这个动词,在《泰坦尼克号》和《阿凡达》里,最点睛的,都是“I see you”。“see”的直译是“看见”,在英文中也有“理解”“懂得”“明白”的意思,但这两种释义,都不如一个简单的“see”,包含了最直接、最深情的人类灵感。

当露丝第一次看到杰克为孩童、少女、老人画的人物素描时,她大吃一惊:“You see people!”杰克确实有这样的天赋。在露丝的世界里,人人都以固定的路径要求她,为她打造花团锦簇的宫殿,却没人在乎她那沸腾到尖叫的灵魂。她与身边的一切都格格不入,误以为自己是个错误的存在。而杰克,看见了她最深的渴望,并且,他先于露丝看见了她本身所蕴藏的巨大力量。

露丝企图跳海时,杰克阻止她,她倔强又不屑地说:“轮不到你来救我”,杰克看着她的眼睛:“对,只有你自己才能救你”。杰克的看见与爱情,让露丝发现了自己的勇气和能量。这个貌似花瓶的女孩到后来果然爆发了强烈的生命力。她只身一人去底舱救出了被锁的杰克,在咆哮的灾难面前,她死死抓住求生的每一线机会,到杰克请她答应“一定要活下去”时,她郑重地承诺“I promise”。

等到晨曦重新来临,露丝披上救援者提供的毯子,平静的大海上,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,但露丝不再是从前的她。她真实地体验到了爱:一个彻底的悲观主义者,对着世界划了一个巨大的“×”以后,随时准备撕票走人,却意外地发现,在大“×”的背后,有一样闪光的让她留恋的东西。从此,世界依然险恶与苍夷,但所有的不堪都在可忍受的范围之内,毕竟,这里有这么美好的东西。而且她知道,这种美好将超越时间与空间,陪伴她终生。这真是个奇迹。

有一天下午,我和一个女朋友聊天,我们谈到了爱。她说:“爱这个词太虚了,因为爱是一件奢侈品,活着已经不容易。”她是一个现实主义者——应该说,所有开始承担生活重担的成年人,都是现实主义者——我也是。女朋友是个房奴+孩奴,一年下来难得有完整休息的一天,她时常感觉很累。从小她父亲酗酒,母亲漂泊不定,她好不容易逃离了父母,有了自己的家庭,却也是终日忙忙碌碌,和丈夫一起抵抗生活。

然而,她仔细想了想,又说:“好吧,我还是有爱的,比如在孩子身上。”我说:“对,你每次谈到小宝贝,都特别开心,她让你感受到了活着的美好。”我停了一下,认真地说:“我现在觉得,能让我感受到生活的美好的人,就是值得爱的人。爱大概就是,有他和没有他,这个世界呈现出不一样的样貌。有他,世界美好,没他,世界暗淡。哪怕只是知道这样的一个人存在着,都能让我感慨:生存在这个世界是值得的。更确切地说,一切让我留恋这个世界的,都是真实的爱。”

我把后半截话悄悄埋在了肚子里,“因为,我曾许多次质疑活着的意义,我曾厌倦这个世界,所以,我知道,没有什么比让一个悲观的人重新爱上这个世界,更可贵的爱了。”

她听了以后,沉默了片刻,然后说:“谢谢你,这是我听到的对爱最好的解释。”我在心里拥抱了她,只有对生命曾深深怀疑过的悲观主义者,才能会心这个“爱”的定义。

祝愿,那些曾和露丝以及我一样的悲观主义者,也能找到你们的花朵。请,它一定在某个地方。因为,这么多人都找到过,它一定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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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E 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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